没有晚风吹笛,没有月光煮酒,一盏盏灯火点亮孤独的城市。我匆匆吃过母亲中午走时预留的晚餐,躺坐沙发,开始用遥控器点播欢愉。
荧屏里刀光剑影,红颜如玉,上演着绚烂的青春与江湖,我陶醉其中,几乎忘却了母亲单车远骑,在现实里沉重呼吸。
不去管它,时间尚早,节目大好,快乐总是将忧愁代替,屏幕里虚构杜撰的日子,原来如此奇妙,直至曲终人散了,还找不回沉溺的自己。
墙上挂钟滴嘀嗒,一圈圈的轮回,楼梯幽暗寂静,始终听不见母亲踏响的脚步。我从阳台探出头去,街上路灯正浓,映亮了回家的路。
母亲远去何方,竟何夤夜不归?
星月纳闷无言,惟我清楚不语。
我开始坐立不住,披衣,下楼,伫立在路灯下守望。一拨拨人影来去,没有熟悉的步履。夜风清寒,也不忍搅醒满街的浅梦。我在路灯下来回地张望踱步,以此驱赶着浓浓的睡意,原来这守望,并没有臆想里的雅趣,而是桩焦虑烦躁的苦事。
母亲去的地方,我没有去过,只听妹妹讲起。据说是个破旧的厂房,里面堆积着如山的啤酒瓶子,母亲戴了手套,坐在池边,机械枯燥地挥舞着一把钢丝刷子,将一堆的“瓶山”,清洗干净,转移到另一堆去。
从学校毕业之后,我一身娇气被现实碰撞的狼藉,蜗居家里,闭门不出,就如一只受伤的鞋子,被生活丢弃在角落里,无人问津。只有母亲心急,她要把鞋子扶正,让它端端正正的上路。
这活,本是为我揽下的,一来解解寂寞,二来赚点收入,我不去,母亲就顶了急。瘦弱的身躯不停歇地运作,自然吃力,况且路远,又得单车载步,风来,吹乱鬓发,雨来,淋湿单衣,担心越来越盛,守望越来越长,我劝母亲别去了,母亲抹去额上汗水,说再坚持下,干够一月吧,什么事都要善始善终呀。
母亲说到做到,一日日继续下去,我不明白她的执着,暗笑她的迂,可是每当深夜又不免担忧,于是这守望,也便在路灯下一夜夜继续下去。
我常常盯着那温暖的灯影,想母亲辛劳的一生。
母亲眉目端秀,能歌善舞,年轻时被乡文工团相中,做了毛主席的思想宣传员,四街八乡的登台演出,闲歇下来时,又驻守乡卫生站,当了赤脚医生,为贫下中农抓药。那个火红年代里最耀眼的两项职业都被母亲演绎了,自然,她成了村子里最耀眼的明星。
那是母亲一生里最甜美的时光,她每每讲起,脸上总洋溢着亮釉的光泽,那幸福的表情也让我一生铭记。因为后来,_风暴席卷,外公受尽批斗,母亲和整个家庭皆受牵连,她的人生也因此改变。
先是辍学,而后失业,她的身后还有四个年幼的弟妹,为了挣足工分,填饱一家人肚子,母亲不得不推上架子车,和男人们一道去修渠垦荒,农事重荷一下子压于她娇弱肩膀,没有人能体味她从光鲜跌落尘埃的辛酸。
劳作几年,光阴流散,很快就到婚嫁年龄,外公从众多提亲者中选中父亲,母亲亦无怨言,默默远嫁深山。结婚时,父亲买不起床单遮掩裸露的土炕,送亲的人莫不唏嘘慨叹。
母亲没有被唏嘘声吓到,安心留守下来。选择深山,就得有承受寂寥的坚强。婚后,父亲打马远去林场,母亲在村小学里做了代课教师,白日倒也易过,夜晚那皎洁的月光里,却掺满了她深情的守望。
我出生后对这个世界哭闹不休,逼得母亲把代课教师的工作转交父亲的堂弟,回家专心伺候我清宁。待我四五岁时,乡上又给母亲一个学医名额,母亲把我和咿呀学语的妹妹寄养娘家,赶去卫校进修。
这一生,上苍数次眷顾母亲,而她的孩子,生生把她拽落入平凡。而今,教书的堂弟民办转正,岁月静好,一道学医的也高堂当诊,现世安稳,惟有母亲依然单车载步,在滚滚洪流里兀自奔波。
母亲亦无怨言,她说谁有谁的幸福,告诫我莫恋它处芬芳,荒芜自家田园。母亲是个骄傲的女人,她把岁月刻骨的创痛沉埋心底,用坚强的笑颜和声音,鼓励她的儿女奋发向上。
而我,不知是自己放逐了,还是被尘世点染了,没有达到母亲的预想,让她无尽的担忧、生气和失望,甚至在深夜的路灯下,还让母亲守望。
父亲去世后,我再无心读书,在那段青春迷失的日子里,也恰恰是人生最紧要的日子里,我却荒娱了,逃课,游戏,间或拉帮结派去打架,以为很酷很炫很江湖,现在想来不免可笑无知了。而那时,母亲寻不着我放纵的影子,只能伫立在路灯下,静静的守望。
我不知道母亲的守望是怎样?
而现在,我徘徊在路灯下,惶急地眺望母亲夜归的身影,体味着烦躁与不安。我想,母亲的守望一定是痛苦的,不争气的孩子击碎了她一生的骄傲,还让牵挂和忧愁在她孱弱的身体里绵延。
当母亲干满一月回家时,我如释重负般吁口长气,我知道,我的守望终于结束了。我挺直腰身,只顾在青春的风中前行,根本就没在意身后的母亲,她悄悄接住我丢弃的守望,衔在深情的眸子里,望穿我一生。
那段日子,也许真是太过年轻了吧,根本不懂得也不愿意守望,把自己藏在荧屏里,藏在梦境里,悠闲了自己,辛苦了母亲,以致现在行走街上时总不能仰望路灯,总感觉那柔和的灯光是灼眼的。每每低了头去,回首来时路,就觉得这青春一半是明亮的,而另一半,分明是灰暗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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